查令十字街 84 号

翻译练习:李翊云的《监牢》

宜兰的女儿在五月份一个下雨的星期六去世了,当时她 16 岁半,拿到驾照才半年。她当时正开车去附近小镇参加一场辩论赛,途中汽车失控,冲过隔离带撞上了一辆货车。当地报纸将她在学校的照片与事故现场的照片并排刊登:一辆被撞得面目全非的黑色尼桑轿车和一辆严重凹陷的货车,司机背对着镜头,站在旁边检查卡车的受损情况。

文章里谈到了嘉嘉身为移民女儿的成功,无外乎是关于努力、成功的陈词滥调,如四年前她如何来到美国,并从那时起在学校表现出色,并成为辩论队的队长。报道还援引嘉嘉最好的朋友的话:嘉嘉梦想着去哈佛,这是宜兰和她丈夫罗的共同梦想;她还喜欢艾米莉·狄金森, —— 这件事宜兰倒不知道。宜兰希望了解嘉嘉的一切,这样能用回忆来填满自己的余生。四十七岁的宜兰不禁想到,她生命中重要且有意义的部分已经结束,现在的她离终点比起点更近,很快,死亡会把她带到世界尽头。

然而,在嘉嘉出事后的第二年,时间就像一条漫长的隧道,空气稀薄,永无止境。宜兰看着罗在悲痛中老去,她知道自己在罗的眼中也同样如此。他在中国当了二十年的医生,家人们曾希望他能通过医师资格考试,成为一名美国医生,但他太老了,学不好英语。现在他在一家心脏病学实验室做研究助理,每周为狗做两次开胸手术,而宜兰曾是一家中药杂志的编辑。尽管如此,他们认为为了嘉嘉能得到更好的教育,值得牺牲两人的职业生涯。事实证明,移民是他们犯下的最致命的错误。夜里,宜兰和罗在床上牵手哭泣。尽管结婚二十年,唯一的孩子去世,未来也没有什么盼头,但他们依然相爱,这几乎让人无法忍受。

有时,宜兰会想,如果他们能背对着彼此独自哀悼,是否也是一种安慰呢?宜兰是在罗外出上班时冒出这种想法的,当罗回到家时,她感到羞愧。她必须得做点什么,不然肯定会得精神分裂。正常的自己在夜晚出现,白天则是另一幅疯狂的面孔,疯狂的自我会占领大脑。经过几周的考虑,她在晚餐时提出一个想法 —— 从中国收养一名女婴。她说,他们肯定能得到女儿,因为没人愿意放弃儿子。罗沉默良久,说:"为什么?"。"美国父母希望养女学习中文和了解中国文化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做到。宜兰说,她的声音故作积极。

罗没有回答,他的筷子放在饭碗上一动不动。也许,他们只是生活在爱情幻想里的陌生人;也许这个想法会成为他们婚姻的掘墓人。过了很久,罗说,"被人抛弃的孩子无法代替她。"尽管他的声音很温柔,但宜兰脸红了,她感觉自己被狠狠地打了一记耳光。她怎么能指望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带来什么改变呢?这种行为好像在深深的、流血的伤口上覆上小小的创口贴,无济于事。“我在说胡话”,她说。但几天后,当他们早早上床睡觉时 —— 自从嘉嘉死后他们上床都很早。罗在关了灯的房间里问她,是不是仍然想要一个孩子。

"领养孩子吗?" 宜兰问。

“不,是我们自己的孩子,”罗说。

自从嘉嘉死后,他们就没有做过爱。即使这个年龄可以怀孕,宜兰也不相信自己的身体有能力孕育另一个生命。男人只要想生孩子就可以,但女人的韶华易逝。宜兰想象过如果丈夫为了更年轻、更适合生育的女人而离开她,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对宜兰来说,这是非常诱人的情况,她可以回到中国,在孤独中找到安宁和慰藉。罗是一个多么慈祥的父亲啊,他应该要延续家族的血脉。“我太老了。我为什么不给年轻的妻子腾出空间,这样你就可以再生一个孩子了?”宜兰说道,一动不动,面对着他。她不介意偶尔收到信和照片,她会用玉镯和金坠做礼物,这样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会多一份关爱。宜兰越想越觉得这似乎是解决拯救不幸婚姻的好办法。

洛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指甲刺痛了她的手掌。 “你这么说话是疯了吗?”他说。 “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这是出于爱的提议,宜兰对他不理解感到失望。尽管如此,他的愤怒还是打动了她。她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拍拍他的胳膊。"忽略我的疯话。"她说。

“傻女人。”罗说道,并解释了他的计划。他说,他们可以找一位年轻女性作为受精卵的代孕母亲。考虑到在美国可能出现的法律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回中国办理手续。他说,这种做法在中国并不合法 —— 事实上,自 2001 年以来这种做法就被禁止了,但他们非常了解这个国家,它的法律是可以用金钱和关系来打破的。他医学院的同学会派上用场。

他的收入每年四万美元,虽然不足以在美国实施这个计划,但按照中国的标准来说已经算富裕了。此外,如果他们把孩子带回美国,就不会像某一对美国夫妇那样担心代孕母亲后来想要成为孩子生活的一部分。宜兰听了。罗曾是中国一家急救中心的外科医生,对于任何问题都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最佳解决方案,她并不感到惊讶,但事实是,他做了研究,然后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出来。安静而又充满希望的方式让她心跳加快。新生儿能否让他们的心脏恢复活力?如果孩子还没长大他们就老了怎么办?当他们太虚弱而无法照顾她时,谁来照顾她?收养的孩子在他们的生活中只是一个过客——宜兰很容易想象他们会照顾孩子,并在自己无法负担时将她送回世界,但自己的孩子不同。“如果不合法,肯定很难找到人。”宜兰犹豫道。

罗回答说,只要他们有足够的钱就不用担心。他们没什么积蓄,宜兰知道他再打嘉嘉的保险赔偿金的主意。他建议找宜兰的姨妈试试,她住在南方省份的偏远地区,他还谈到了一位住在省城的医学院同学有关系可以帮忙。罗说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他没有说“更年期”,但宜兰知道他和她一样也在想这个问题。确实,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宜兰很难反驳这个计划,在婚姻生活里她从来没有反对过罗。再说了,一个男人想要属于一个亲生的孩子有什么错呢?她应该觉得自己幸运,对于罗这样头脑务实、处理生活问题有条不紊的人,出于对妻子的爱和尊重甘愿冒这样的风险。

当宜兰到达小山城的姨妈家时,她很惊讶姨妈给她安排了这么多女人。她让姑姑在​​附近村子里找两三个身体健康、值得信赖的年轻女子供她挑选,但两万块钱对于姑姑来说是一笔巨款,她无法做出决定。相反,她询问几个介绍人,收集一堆女人的照片,背面写着她们的名字、年龄、身高和体重。有的照片上还用明显的大字标明了自己是处女。这让依兰不知道这些女人,或者她的姨妈和介绍人到底有多了解这种情况。看到这些面孔,连她自己都有些怀疑了,她竟然要为自己的孩子挑选一个女主人。她要在这些女人身上寻找什么?

“当然,不能是处女,也不能是初为人母的母亲,”在宜兰向罗解释这复杂的情况时,罗说到。他正在等待飞往省会的航班,比宜兰晚了两个月。宜兰在同学的帮助下已经完成了排卵激素治疗。如果他能陪她挑选代孕妈妈,陪她做试管婴儿前的治疗就好了,但罗只有几周的假期,他决定等到最后一刻再去中国,以防手术失败他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在做尝试。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挑选一个已经生过孩子的人?”宜兰说道。

“如果我们可以选择,是的。第二次怀孕对我们的孩子来说会更好。”他说。

罗已经安排在省城租了一年的公寓,宜兰和代孕妈妈将在那里一起度过整个怀孕期间。他说,我们必须确定最终得到的孩子是正确的,他很容易想象自己被欺骗。例如,未经报告的流产,计划替换另一个婴儿,或以女婴替换男婴。宜兰很惊讶罗对别人如此不信任,但她什么也没说。毕竟,她很难想象把孩子托付给一个陌生人九个月,最后自己直接收获了结果;她想和孩子在一起,看着她成大,感受她的踢踏,欢迎她来到这个世界。

宜兰原本期待一位年轻的寡妇,或没有孩子的离异女人。除了一具可供出租的身体外几乎一无所有的人。如果是个母亲,情况变得复杂。 “我们不能让母亲和孩子分开一年,”她最后说道。"如果有人愿意,也许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了,"罗说。"我们买的是服务。"宜兰被这个冷酷的事实吓得打了个寒颤。她向电话亭外望去——大街上的四个电话亭,鲜亮的橙色,形状如肥硕的蘑菇 —— 这座山城里唯一的现代科技和艺术品,既保护它们免遭破坏,也防止人类的好奇探究。

这些摊位周围有金属栅栏,必须向门卫支付费用才能进入。值班的中年男子,下巴深深埋在胸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街对面的香烟小贩坐在车旁,望着天空。少年漫步走过,踢了一脚打盹的小狗,小狗蹬了一下,消失在一排低矮的房屋中,房屋后面,远处的背景是群山,绿色的山峦映衬着雾蒙蒙的天空。

“你还在吗?”依兰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在想,我们为什么不搬回中国呢。”也许这正式他们心之所向,沉寂小镇的悠闲生活,悲剧和失去都可以成为永恒梦想的一部分。罗沉默片刻,说:“就像一盘棋。你不能悔一步棋,而且,我们希望孩子能够过上最好的生活。”我们的孩子,她想。这个理由足以让另一个孩子失去母亲一年吗?“宜兰,求你了。”罗用哀求的语气说道。 “我不能失去你。”

他语气里的软弱让宜兰感到震惊,她道歉并承诺她会按照他的指示,选择最好的女人。让她难过的是,罗坚持要留住她,就像他们在二十年的婚姻中开始分享重要的器官一样。她想知道这是否是衰老的迹象,是否失去希望和改变勇气。她自己很容易想象从他们共同的生活中消失的情景,但这也许是她衰老的迹象,是对孤独的渴望,最终会让死亡成为一种解脱。

第二天,当宜兰提到她担心剥夺一个孩子的母亲时,宜兰的姨妈嘲笑她的荒谬担忧。 “两万块钱一年呢!”姨妈说。 “相信我,被选中的家庭肯定前世积德行善,才有这样的福报。”宜兰别无选择,只能接受姨妈的观点,即她和罗不仅是在租用一个女人的子宫——他们还在给她和她的家人提供他们不敢梦想的机会。据介绍人说,从这堆人中挑选了五名女性——她姑姑称之为第一锅饺子——进行面试,她们都是年幼孩子的母亲。宜兰和姨妈在镇上唯一的茶馆里租了一间房,五个女人穿着最好的衣服,双手洗得干干净净,没有猪圈鸡舍的臭味,脸上抹了太多的粉,以掩盖在田里劳作时皲裂的皮肤。

尽管宜兰很同情这些女人,但她还是忍不住将她们相互比较,发现她们每个人的缺点。第一个女人,户口本上写着二十五岁,但薄薄的衬衫和内衣下,她的乳房已经下垂。伊兰并不感到惊讶,因为村里的女人不穿胸罩,她们不相信胸罩是奢侈品,也买不起。但当她看到那又长又重的乳房被自身的重量拉向下拉时,她不得不移开目光。她想象着女人的儿子:两岁半,年纪大到可以离开妈妈一年了,女人向宜兰保证 —— 孩子用吊带挂在母亲的乳房上,只要他愿意,就可以露出她的乳房。想象自己的孩子和另一个贪婪的男孩分享一些东西,宜兰就感到不舒服。

第二个女人很健壮,几乎像个男人。第三个女人,当宜兰的姨妈问起她的家庭情况时,她看上去很迟钝、没有反应。第四个女人衣着整洁,相当漂亮,但说话时,宜兰却注意到她眼中的狡黠。第五个女人恳求宜兰选择她时几乎要哭了。她列出了自己急需用钱的原因:丈夫在附近矿井事故中瘫痪,年迈的父母和公婆需要照顾,两个孩子长得太快,需要的食物太多,一间用泥草屋在雨季即将倒塌。宜兰认为这些担忧会让女人分心,她无法全心全意照顾婴儿。宜兰为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但她不想让她的孩子这么早就接触到世界的不幸。现在还不行。

上午结束了,宜兰决定再看更多的女性,而不是从第一批中选择一个。尽管罗向她解释说,这个孩子将完全是他们自己的,他们是基因的提供者,而代孕母亲只起生物孵化器的作用,但宜兰担心孩子会从不完美的怀孕过程继承一些不好的品质。

当宜兰和姨妈走出茶馆时,路边的一个女人站起来,向她们走来。 “阿姨,你是要找人给你生孩子吗?”她问宜兰。宜兰脸红了。这位年轻女子看上去和嘉嘉年纪相仿。浅绿色衬衫,身材苗条让宜兰想起了水芹,她的脸并不漂亮,但眼睛、鼻子和嘴巴在脸上的位置恰到好处。 “我们要找一个生过孩子的人。”宜兰抱歉地说。“我有一个孩子,”女人说。她从脖子上系着松紧带的小布包里拿出一张出生证明和户口本。出生证明是她儿子的,现在四岁了,她在登记卡上指出了自己的名字,与出生证明上母亲的名字相符。

宜兰研究着文件,女人的名字叫扶桑,二十二岁,已婚,丈夫比她大二十岁。宜兰抬头看着扶桑。与其他已婚妇女留着短发或盘发髻不同,扶桑的头发编成一条长辫子,仍然保持少女的感觉。

“小姑娘,没人向我们推荐你。”宜兰的姨妈说道。

“因为我没有钱给介绍人,”扶桑说。 “他们不告诉你关于我的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宜兰说道,随即意识到答案是显而易见。“你儿子在哪儿?”她问。

“没了。”扶桑说。

宜兰一愣,扶桑似乎只是陈述事实,说话时,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宜兰的脸。

“‘没了’是什么意思?”宜兰姨妈问道。

“这意味着他不再和我住在一起了。”

“他在哪里?他死了吗?宜兰姨妈说。

扶桑一时间显得茫然,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相关性感到困惑。 “我不知道,”她最后说道。 “我希望他没死。”宜兰感觉到姨妈拉着她的袖子,警告这位年轻女子的可信度或精神状态。 “你丈夫知道你来找我们吗?”宜兰说道。

扶桑微笑道。 “我丈夫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年龄。”

宜兰和姨妈交换了一个眼神。尽管姨妈的眼中带着不赞成,还宜兰还是让扶桑第二天再来找他们。宜兰解释说,明天就会有回复了。扶桑似乎不太相信。 “为什么现在不能告诉我?明天我不想再大老远走到这里了。”

“你是哪个村的?”宜兰姨妈问道。

扶桑说了村名。她花了两个半小时才走到镇上。宜兰拿出一张十元钞票,说道:“你明天可以坐公交车。”

“但是为什么你需要考虑呢?”

宜兰不敢看扶桑的眼睛,便向姨妈求助。 “因为我们得知道你是否在撒谎。”宜兰的姨妈说道。

“我没有,你去问问别人。”扶桑说着,小心翼翼地将钱放进挂在脖子上的袋子里。

扶桑被以两千元的价格卖给了她的婆家。他们唯一的儿子是个傻子,没人愿意嫁给他。他们不得不从流动商贩那里买来年轻女孩,这些商贩从一个省搬到另一个省,通过贩卖偷来的孩子和绑架年轻妇女来赚钱。这对老夫妇很幸运,扶桑很温顺,当他们让她成为傻子的妻子时,她完全没有反抗。然而,当被问及她的前世时,她唯一的回答是忘记了。公婆怕她跑了,将她囚禁了一年,但女孩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焦躁的迹象。结婚第二年,她生下了一个儿子,令祖父母欣喜若狂的是,孩子不是傻子。他们开始像对待儿媳妇一样对待她,给予她自由。

一天,男孩两岁时,扶桑带他去村外玩,后来回家说孩子失踪了。村民们的搜寻一无所获。一个母亲怎么会丢失儿子呢?她愤怒的公婆问她。如果不是她那愚蠢的丈夫,她早被父母的棍棒和拳头打死了。男孩失踪后的两年里,双亲相继去世,现在扶桑和丈夫住在父母留给他们的一小块稻田里。这是宜兰姨妈打听到的扶桑的故事。 “如果你问我的话,她不是一个可靠的人,”姨妈说。

“为什么?我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她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却没有流一滴眼泪。”宜兰的姨妈说。停顿片刻后,她叹了口气。 “当然,你可能需要这样的人,”她说。 “这是你的钱,所以我不应该插手你的事。”

宜兰很难向姨妈解释自己为什么喜欢扶桑。她与其他女人不同,她们的眼睛与扶桑的相比黯然失色。年轻而坚强的扶桑似乎没有受到她悲惨生活的影响,这使她更容易与婴儿分离——毕竟,这不仅是伊兰购买的服务,也是扶桑生活的一部分。

第二天,扶桑再次来时,宜兰要求她签署合同,这是一份关于非法行为的简单合同。扶桑看了一眼,让宜兰读给她听。宜兰解释说,怀孕期间扶桑会一直陪着她,并承担所有的生活费和医疗费;没有任何形式的预付款,只有扶桑在宜兰和孩子前往美国之前收到的最后一笔付款。 “你明白了吗?”宜兰解释完后问道。扶桑点头。宜兰给扶桑看了自己的名字,扶桑用食指沾上红墨水里,按在了她的名字的下方。

“你上过学吗?”依兰问道。

“我读了三年小学,”扶桑说。

“三年级之后发生了什么?”

扶桑思考着这个问题。 “我没有读三年级。”她笑着说道,似乎很高兴能给宜兰一个惊喜。 “我读了三次一年级。”

罗在体外受精的预约前两天到达。当他看到宜兰在火车站等车时,他走近并拥抱了她,这种西方动作让人驻足窃笑。宜兰轻轻推开他。他看起来疲惫但兴奋,她突然担心扶桑可能无法胚胎植入。他们已经两个月没有联系了,宜兰不知道这个年轻女人是否会改变主意,或者干脆忘记合同。挥之不去的担忧让她彻夜难眠,但她发现很难与罗谈论这件事。他不知道扶桑的故事;他之所以认可她,只是因为她年轻、健康,而且她的身体已经为怀孕和分娩做好了准备。

扶桑提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出现了,笑容满面的出现了,仿佛是来迎接期待已久的假期。宜兰把她介绍给罗时,她和他开玩笑,问他和妻子分居一年会不会很难受。这是一个尴尬的玩笑,罗以宽容的微笑回应。他对扶桑表现得恭敬却冷漠,这是一个好丈夫的应有的表现,很快,他的不苟言笑让扶桑变得安静、警觉。手术很顺利,经过两周的焦急等待,确认怀孕了。扶桑看上去和宜兰、罗一样高兴。

“看着她,”罗在去火车站送他时用英语对宜兰说。宜兰扭头看着扶桑,扶桑像个小孩子一样跟在后面两步。罗坚持要扶桑跟他们一起去。 “当然,”宜兰用英语回答。 “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挨饿。我会保证扶桑得到足够的营养和睡眠。”

“除此之外,不要让她离开你的视线。”罗说。

“为什么?”

“她怀里有我们的孩子,”罗说。

宜兰又看向扶桑,扶桑微笑着挥手。 “她又不会跑。”宜兰说道。 “她需要钱。”

“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罗说。 “你难道不明白,我们不能走错一步吗?”

宜兰被他严厉的语气震惊,想指出她不可能把扶桑整个怀孕期都关在监狱里,但他们不必通过争吵来告别。她同意小心行事。

“要非常警惕,好吗?”罗说。

宜兰奇怪地看着他。

“我担心的是我们的孩子,”罗说道,似乎在解释自己。过了一会儿,他苦笑道:“当然,像我这样的失败者,除了孩子,没有什么值得活下去的。”伊兰想起了他曾经救过的病人,他们大多是交通事故的受害者,当时他在交通部门所属的急救中心工作。他们曾经让他快乐 —— 他什么时候对拯救别人的生命失去了信心?“我们仍然可以想到回到中国,”伊兰试探地说,“你是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

“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罗说着,挥了挥手,仿佛要驱散刚刚落下的阴郁。 “我现在想要的只是一个孩子,让她过上好日子。”罗离开后的头几天,宜兰和扶桑似乎不知道该拿对方怎么办才好。宜兰闲聊几句,但不多。还处在每句话都得斟酌的阶段,除了等待之外,唯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让公寓变得更适合等待。一间布置破旧的两居室单元位于一栋灰色建筑中,与住宅区内许多类似的建筑没有什么区别,这让宜兰想起了他们在美国的第一个家,家具是在当地的旧货店里买的,还有几件是从垃圾箱里拖进来的。嘉嘉当时十二岁半,她让房子变成了家,她的画作装饰墙壁,画框装在一元店买的廉价画框里。嘉嘉一直擅长绘画,这让宜兰很困惑,她和罗都没有任何艺术天赋。

宜兰带来了几本嘉嘉喜欢的画册,当他们在公寓里安顿下来时,她从行李里拿画册,放在客厅里摇摇欲坠的书柜上。 “我给你了带了这些。”宜兰对站在客厅门口看着宜兰干活的扶桑说道。扶桑像刚出生的小鸭一样,已经养成了跟着宜兰转的习惯,直到宜兰告诉她可以回自己的卧室休息。 “等你有空的时候,”宜兰说,然后因为她措辞不当而停了下来。 “当你不累的时候,花点时间看看这些画。”

扶桑走近,用裤子擦了擦手。然后她拿起上面的书,这是嘉嘉最喜欢的艺术家,莫迪利亚尼的画作。扶桑翻着书页,用手捂住嘴,掩饰自己的笑意。 “这些人,看起来很有趣,”当她意识到宜兰正在看着她时,她说道。宜兰看着那些她因为嘉嘉的喜爱而努力喜欢的画。 “它们是一位著名艺术家的画作,”她说。 “你不必理解它们,但你应该看看它们,这样宝宝就能得到良好的胎教。”

“胎教?”

“婴儿的身体需要的不仅仅是营养。她的大脑也需要刺激。”

扶桑一脸疑惑。宜兰想着扶桑不识字。会不会成为宝宝与外界智力之间的障碍?宜兰不知道答案,但这并不妨碍她为扶桑和婴儿演奏古典音乐,朗诵唐诗。有时候宜兰会和扶桑一起看画,扶桑总是顺从,但宜兰看得出来她的心思在别处。像扶桑这样的年轻女子,心里在想什么呢?以前嘉嘉写日记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过要瞒着宜兰,所以宜兰至少知道了嘉嘉写下的东西。然而扶桑却似乎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的意思。当荷尔蒙增加使她不舒服感加重时,她说话越来越少。她每天躺在床上几个小时,然后带着可怕的作呕声冲进浴室。宜兰努力回想自己怀孕的事。嘉嘉从一开始就是个好孩子,宜兰也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她想知道这与母亲对她体内不断成长的存在的接受或拒绝有多大关系。她知道自己这样想有些不公平,但扶桑的反应却显得异常强烈。宜兰不禁认为,扶桑的身体,对婴儿没有任何感情,是故意受苦的。婴儿也会感受到疏远吗?

这样的想法困扰着伊兰。无论她做饭多么仔细,少盐、少油、少调料,扶桑都会冲向卫生间。宜兰尝了尝豆腐、鱼、蘑菇和绿叶蔬菜等菜肴,味道平淡无奇。她不明白扶桑为什么不吃饭。

“你必须强迫她,”罗在电话里说。 “你心太软了。”

“你怎么能强迫一个成年人吃她不想吃的东西呢?”宜兰沮丧地说道。接到罗的电话时,她本来让扶桑去卧室睡一会儿,但现在她希望扶桑能听到谈话内容,理解他们的不悦。

“合同中应该有一个条款。你可以告诉她,如果她不配合,我们就不会付给她全额费用。”

“你知道这份合同并不能保护任何一方,”伊兰说。

“她不知道。你可以吓唬她一下。”罗说。

“受惊的母亲不会向我们的宝宝发出有毒信号吗?”宜兰说道,随后就对自己的讽刺语气感到后悔。 “抱歉,”她说。 “我不想对你这么生气。”

罗先生沉默了片刻。 “想想方法,”他说。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但对我来说,留在这里无所事事更难。”宜兰想象着丈夫每天晚上回到家时都是空荡荡的,与妻儿团聚的希望是他努力工作的唯一动力。她想,她应该对他更有耐心。这不像她自己怀孕了,有权对无助的丈夫发脾气。

当天晚上,当扶桑手捂着嘴回到餐桌时,宜兰说道:“扶桑,你要再努力一点。”年轻女子点点头,眼睛肿胀,泪流满面。

“你是成年人了,你知道宝宝需要你吃饭。”

扶桑怯怯地看了宜兰一眼。 “你觉得我能吃一些很辣的食物吗?”

伊兰叹了口气。香料会让宝宝内火过多,容易出现皮疹、脾气暴躁等问题。依兰想知道如何才能让扶桑明白她有责任保持良好和均衡的饮食。 “你上次怀孕的时候也很想吃辣吗?”依兰问道。

“上次?三个月来我只吃炒黄豆。村里的人都说我会生一个小放屁孩。”扶桑说着,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宜兰看着扶桑的眼睛随着那快笑而变得活跃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见面就选择了扶桑的原因。宜兰发现,自从搬到省城后,她就没有在这个年轻女子身上看到过同样的活泼。 “所以,”宜兰压低了声音,“你最终还是那样生了个孩子吗?”

“当然不是。有趣的是,他爸爸很担心,他晚上会哭,说别人在嘲笑我们的孩子。他不是个真正的笨蛋,脑子里全是肥肉吗?”扶桑说,她的声音充满了柔情。

这是扶桑第一次谈论她的过去,充满了神秘和悲剧,但由于婴儿的存在而变得不重要。宜兰本以为扶桑只是她孩子这个生物孵化器的承载者,但现在扶桑如此轻松地提到自己的丈夫,仿佛只是继续刚才的谈话,宜兰无法掩饰自己的好奇心。

“你的丈夫怎样了?谁在照顾他?”

“没人,不过别担心。我请邻居们留意他。他们不会让他挨饿的。”

“他们真是太好了,”宜兰说。

“当然。”扶桑说道。 “他们都在想着我的两万元。”

宜兰想告诉扶桑不要低估人的善良,金钱只是更大世界的一小部分。如果扶桑是她自己的女儿,她也会这么说,但扶桑生活在一个比宜兰想象的更黑暗的世界,一个女孩可以从家里被偷走并被卖掉,一个儿子可以消失在别人的世界里。 “你要回你丈夫身边吗?”宜兰问道。扶桑看了宜兰一眼,说道:“阿姨,如果你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就对你说实话。我当然不会回到他身边。”

“那你要去哪里?”

“总有地方可去,”扶桑说。

“对于你这样的年轻女子来说,很困难。”宜兰说。

“但我会得到你付的两万块钱,对吧?”扶桑说道。 “再说了,我还怕什么?最坏的不过是再次被卖给别人做老婆,谁能比傻子更糟糕呢?”

宜兰想到了那个丈夫,他有足够感情和智慧将扶桑从父母手中救出来。她很可能遇到一个更可怕的人,两万块钱仅仅够支付他们住的一套公寓两年的租金,但远远不能给予她任何东西。然而扶桑似乎很有把握,并且很高兴知道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未来,以至于宜兰不忍指出这种错觉。她想到了美国的中国朋友,有几个离婚的,虽然比扶桑年长很多,但对她来说仍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正如她丈夫所说,最好的安排就是在孩子出生后达成协议,永远不再与扶桑有任何关系,这样做明智吗?

交谈之后,他们变得更亲近了。扶桑似乎适应了公寓和自己的身体,她不再像一个受惊的孩子般跟着宜兰到处转。尽管丈夫打电话提醒她要滋养宝宝的身体和大脑,但宜兰不再让扶桑生活的每一刻都填满任务。他们在彼此不在的情况下找到了更多的安慰。事实上,宜兰现在很喜欢一个人看书、听音乐、做白日梦,有几次,在长时间的冥想中,宜兰听到扶桑的卧室里传出微弱的声音,用一种宜兰听不懂的方言唱着民歌。扶桑的歌声低沉沙哑,比她的年龄要沉稳得多,她唱的缓慢而近乎无调的歌声,让依兰想起了嘉嘉死后脑海里不断浮现的一首古诗: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

(根据猜测是韦应物的《杂曲歌辞其一宫中调笑》,不太不确定,原文:a lone horse of the Huns running astray at the edge of the desert, its hooves disturbing the old snow and its eyes reflecting the last hopeful light of the sun setting between tall, yellow grasses.)

宜兰每天两次陪着扶桑去附近的公园散步,每次一个小时。宜兰和陌生人交谈时说扶桑是她的侄女。没有人怀疑他们,扶桑的手像孩子般地握住宜兰的手臂。宜兰没有让扶桑陪她去市场买菜,宜兰想保护扶桑和孩子免受伤害:汽车和拖拉机拥挤的街道带来的空气和噪音污染,摊贩摊位前的不友好的肢体行为,商贩与顾客讨价还价失败时的粗言秽语。

扶桑的身体似乎在短时间内迅速变化。怀孕第十周,医生进行超声波检查,半个小时后,半小时后,宜兰和扶桑在听到一对双胞胎在子宫里依偎的消息后哭笑不得,他们的小心脏在屏幕上有力地跳动着。宜兰和扶桑挽着手离开医院,回家的出租车上,宜兰改变了主意,让司机送他们去镇上最好吃的湘菜馆。她点的菜太多了,扶桑只吃了几口。 “我们不想双胞胎太热,”她说。

“在出生前让他们体验各种味道可能没有坏处,”宜兰说。

扶桑微笑道。尽管如此,她还是只碰清淡的菜肴。 “我一直想知道拥有双胞胎会是什么样子,”她说。 “没想到我们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宜兰对扶桑使用“我们”犹豫不决,随后解释说,这对双胞胎是多个胚胎植入后的结果,不会完全相同。他们也可能不是同一性别。

“那么,让我们期待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吧,”扶桑说。

宜兰看着扶桑。 “在我这个年纪,不强求了。”

“阿姨,也许你很讨厌别人问,但你为什么现在想要孩子呢?”

宜兰看着扶桑的脸泛着柔和的桃色。双胞胎的消息似乎让扶桑变成了一个更加美丽的女人。这就是宜兰所怀念的,怀孕的女儿坐在她的桌子对面,与她分享新生命的喜悦。

“阿姨你生气了吗?我不该问的。”

“我有一个女儿,但她死了,”宜兰说。 “她比你小五岁。”

扶桑低头看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双手,片刻后说道:“现在好了。你会有更多的孩子。”

宜兰忍住,却感到泪水刺痛。 “这不一样,”她说。罗说得对,没有人能够取代嘉嘉。有那么一会儿,她想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费尽心思去生更多的孩子,因为他们的生命像嘉嘉一样可以轻易被夺走。他们自己可能会从双胞胎的生活中消失,让他们成为世界上的孤儿。他们不就是民间传说中喝毒液止渴的人吗?但后悔已经来不及。

“你不应该再想你的女儿了,”扶桑说。 “只要你努力,一点也不难。”

宜兰摇摇头,努力不让自己在年轻女子面前哭出来。

“真的,阿姨。”扶桑说道。 “你会惊讶地发现忘记一个人是多么容易。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儿子。”

“可是你怎么能忘记他呢?他来自你的身体。”宜兰说道。

“一开始很难,但我就是这么想的:无论谁带走了他,都会给他比他自己父母更好的生活。然后想到他就不痛了,一旦不痛了,我就会时不时地忘记想起他,然后就忘了。”

宜兰看着少女,眸如新月,充满天真无邪的笑容,仿佛不是在谈论生命中最残酷的真相。尽管她不识字,年纪轻轻,但她似乎比宜兰和罗获得了更多的人生智慧。宜兰研究扶桑,年轻漂亮,还怀着罗家的孩子,谁能比扶桑更好地替代她做妻子呢?这样的念头一旦形成,就变得强烈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去美国?”宜兰说道。

“不。”

“你想过吗?”

“没有。”扶桑说道。 “我的舌头是直的,我不会说英语。”

“英语并不难学,”宜兰说。 “以我为例。”以嘉嘉为例,她想。

“你是在给我介绍对象吗,阿姨?如果可以的话,这次我想找个更年轻的人,”扶桑笑着说。

宜兰不禁有些失望。事实上,罗对于扶桑来说太老了,他已经是她父亲的年纪了。宜兰想,把你女儿这个年纪的人嫁给你的丈夫,感觉不太对劲。 “你父母在哪里?”她问扶桑。 “这之后你想回到他们身边吗?”

“我两岁时母亲就去世了。我从来没见过她。”

“那你父亲呢?你还记得他吗?”

“他把我租给一对乞丐夫妇十年,这样我就可以和他们一起乞讨养活自己。他们就像我自己的父母一样,从我八岁起就抚养我长大。他们答应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把我还给我父亲,用我赚的钱作为嫁妆,这样他就可以把我嫁出去,但后来他们死了,我被带到了我丈夫的村庄,在我意识到之前,啊哈,我被卖了。”

“谁卖了你?你为什么不向警方报案?”

“那个男人说他可以给我找份工作,所以我跟着他走了。接下来。我和一个傻子被锁在一间卧室里。当他们最终放我出来,我的儿子已经出生了。”扶桑摇着头说道,仿佛对一个不属于她的故事感到好奇。 “报案有什么用呢?他们永远找不到那个男人。”

宜兰和扶桑离开餐厅,决定慢慢走回家。他们是彼此存在于这座城市的理由,他们无处可去。扶桑的手搭在宜兰的手臂上,但不再是执着指引的手。他们的联系介于友谊和亲情之间。路过一家百货公司的时候,他们进去了,宜兰给扶桑买了几套孕妇装,棉质连衣裙,粉色、黄色、蓝色的色调很柔和,后面还有巨大的蝴蝶结。当女售货员称赞她穿裙子很可爱时,扶桑脸红了。宜兰很难不播报双胞胎的消息。一位年长的女人路过,恭喜宜兰做了奶奶,宜兰和扶桑都没有纠正她。

出了店门,宜兰给扶桑指了指一个卖水果的摊贩。正是杨梅上市的季节,他们走到街对面去买一篮子。正要离开的时候,一只小手抓住了宜兰的裤子。 “奶奶,给点钱吧。”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说道,仰着的脸庞沾满了泥土。宜兰把零钱放进了男孩的草篮里,草篮里装着一些零散的硬币和纸币。男孩松开了宜兰的裤子,然后抓住了扶桑的衣袖。 “阿姨,给点钱吧。”

扶桑看了少年一眼,蹲了下来。 “小心点。”宜兰说道,扶桑没有在意。她把手放在男孩的额头上,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但扶桑将他拉近,语气严厉地说:“让我看看你的头。”男孩吓坏了,一动不动。扶桑将头发向后梳,凝视着额头片刻。 “你叫什么名字?”她一边说,一边摇晃着男孩的肩膀。 “你今年多大?你父母在哪里?你家在哪里?”

还没等男孩回答,一名中年男子从街角向他们跑来。 “嘿,”他用一种非本省的方言说道。 “你对我儿子做什么?”“但他不是你的儿子。”扶桑说道。 “他是我的。”少年从扶桑面前退了一步,眼中充满了惶恐。那人把男孩从扶桑身边拉开,对宜兰说道:“她是你的女儿吗?你没看到她在吓唬我的孩子吗?别以为我们乞丐不值得尊重,你不能在我们头上拉屎。”

宜兰看着男人,黄牙歪斜,肌肉发达,带着不法之徒的威胁。只要一拳狠狠地打在扶桑的肚子上,他就能轻松伤害双胞胎。宜兰拉住扶桑,安抚道:“我侄女失去了一个儿子,请您谅解,她可能认错了。”扶桑道:“但我没有看错。” “我儿子额头上有一道伤疤,像新月一样,他也有。”

一群人已经聚集在一起观看免费的街头表演。有人嘲笑扶桑的话,道:“十个男孩子里,有五个头上有伤疤不是吗?”

“听说?”那人对扶桑说道。 “你怎么证明他是你儿子?”

“你能证明他是你儿子吗?”扶桑说道。 “你有他的出生证明吗?”

“乞丐不会带没用的东西,”该男子说。他把男孩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肩上。 “兄弟姐妹们,如果你们还有一分钱给我和我的孩子,就请捐吧。或我们现在就离开,免得这个疯女人来打扰我们。”

扶桑抓住了男人的胳膊,男人轻轻一推,扶桑就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坐到了地上。宜兰的心猛地一跳。“如果你敢现在离开,你会不得好死。”扶桑说着,就哭了起来。她的咒骂和她的眼泪都没有阻止这个男人。圈子散开,让他和男孩通过,除了几个闲人留下来看扶桑哭之外,其他人都各自忙着去了。

宜兰想象着扶桑子宫里的双胞胎,因他们无法理解的愤怒和悲伤而颤抖。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扶桑,也无法相信扶桑所说的男孩身份。过了一会儿,宜兰说道:“你没事吧?”扶桑一手放在肚子上,另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别担心,阿姨,”她说。 “孩子们都很好。”

“你可能会伤害他们,”宜兰说。她的话听上去很冷,她立刻就后悔了。

扶桑没有回答。宜兰叫了一辆出租车,在回家的路上,他们陷入了沉默,彼此书院。进了公寓,依兰让扶桑休息一下,不要再想这件事。扶桑没有回答,跟着宜兰往自己的卧室走去。“阿姨你不相信我。”扶桑站在门口说道。 “但他是我的儿子,母亲怎么会认错呢?”

宜兰摇了摇头,坐到了床上。很多男孩身上都会出现月亮形的疤痕,但它并不能证明什么。 “你告诉我,你儿子无论在哪里,都有自己的生活。”宜兰最后说道。 “所以现在别想他了。”

“我以为他会过上更好的生活,”扶桑说。 “我以为那些从人贩子手里卖男孩的人家,会把他当作亲生儿子一样对待。我不知道他会被卖给乞丐。”

宜兰听说过有人从贫困村庄购买或租用儿童,并把他们带到城市乞讨的故事。商贩们从小孩子身上赚了大钱,让他们挨饿,有时甚至故意伤害他们,以便让孩子们在展示他们饥饿的眼睛和受伤的身体时看起来更悲伤,更值得施舍。她努力回忆那个男孩的眼神,是否带着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相称的深不可测的痛苦和悲伤,但她只记得,当他被从扶桑身边带走时,男人的大手搭在他的小手臂上。

“如果我知道这一点,”扶桑说,“我就不会让人贩子把他带走了。我以为任何父母都会比他愚蠢的父亲和我更好。”

“你把儿子交给人贩子了吗?”宜兰问道。

“我们给不了他更好的生活,”扶桑说。 “此外,他的祖父母应得的,因为他们对我做的坏事。”

宜兰被扶桑话语中的恶毒震惊了,宜兰第一次察觉到这个年轻女子对自己的过去的情绪。 “你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宜兰说道。 “你是你儿子的亲生母亲,没有人可以取代你。”

“但是如果有人能给他更好的生活的话。”扶桑说道。 “就像你带走双胞胎,我什么也不会说,因为你给他们的比我能给予的更多。”

“双胞胎是我们的孩子。”宜兰猛地站了起来。她被扶桑的不合逻辑惊呆了。 “你不能保留它们。我们有合同。”

“如果他们在我肚子里,不也是我的孩子了吗?”扶桑说道。 “但是别担心,阿姨。我不会保留它们。我想说的是,有时母亲确实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那就别再想把他找回来了。”宜兰说道,然后为自己的挫败感到后悔。 “也许他根本不是你的儿子,”她用柔和的声音补充道。 “你的儿子也许在别处过着幸福的生活。”

扶桑疑惑地摇摇头。 “为什么没人愿意相信我?”她说。 “他是我的儿子。”

“但你没有办法证明这一点。”宜兰说道。扶桑沉思良久。 “是的,有办法。”她说道,突然变得兴奋起来。 “阿姨,现在可以给我一半的钱吗?我去找那个人,出一万元,把孩子从他手里买回来。如果他是他的儿子,他不会卖掉这个男孩,但如果他只是从人贩子那里买下这个男孩,他一定会把这个男孩卖给我,这样就能证明他是我的儿子。”

宜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万块是一大笔钱,如果乞丐确实只是男孩的主人而不是他的父亲,扶桑也许可以从乞丐手中买下这个男孩,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男孩就是扶桑的儿子。或者说,他是否是她的血统有什么关系吗?她相信他是她的儿子,他也可以成为她的儿子,但扶桑除了怀孕赚到的钱,还有什么来抚养孩子呢?扶桑自己还是个孩子,出于错误的推理而行事;她需要一位母亲来将一代又一代的智慧传承给她。

“阿姨,求求你?”扶桑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宜兰的眼睛说道。 “如果你不喜欢他在身边,我现在可以把他送到他父亲那里。”

“但你打算离开你的丈夫。”宜兰说。 “而且,他不可能照顾一个小孩子。”

“我会在村里找人照顾他。”扶桑说道。 “如果你认为我不应该离开我的丈夫,我会和他在一起。阿姨,如果我们再不快点的话,那人可能会带着我儿子跑掉了。”

扶桑带着小孩子会做什么?宜兰心想。她很难想象没有她,扶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但如果她把这个情况告诉罗,并建议他们想办法帮助扶桑和她的儿子去美国,罗会怎么说呢?罗可能会说,除了两万元之外,没有任何关于预付款或任何其他形式付款的条款。她如何才能让他明白,有时候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也能组成一个家庭——而扶桑,现在不就是他们的亲人,用自己的血脉养育着他们的双胞胎吗?

“阿姨?”扶桑试探性的说道,宜兰这才意识自己已经注视着少女许久。

“扶桑。”宜兰说道。 “我们为什么不坐下来一会儿呢?我们需要谈谈。”

但扶桑误以为宜兰的话是拒绝,失望地后退了一步。 “你可以说不,但请记住,你的孩子和我在一起。如果我愿意的话,我会逃跑并卖掉你的孩子。就算你想办法把我留在这里,我也能饿死他们。”扶桑说道,还没等宜兰阻止,她就跑进了厨房,爬上了餐桌。宜兰跟着扶桑进了厨房,看着扶桑,小小的身影顿时充满了危险。 “我现在可以跳来跳去跳,让它们从我的身体里掉出来,”扶桑说。 “赚不到你的钱我不在乎。我有一个丈夫可以依靠。如果我喜欢,我会生更多的孩子,但如果你现在拒绝我,你就永远看不到双胞胎了。”

扶桑的脸上不再洋溢着温柔和美丽,而是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宜兰想,这就是她们做为人母所付出的代价,对自己孩子的爱让世界上的其他人都成为潜在的敌人。即使她试图找到调和的话语来说服扶桑,扶桑会按照她的要求做任何事情,宜兰知道,他们共同建立的信任和爱的世界已经被粉碎了,只要他们呆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们会成为彼此的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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