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孙女
2025-04-16 星期三
8:30 收到弟弟的未接来电,我回拨过去,他说爷爷走了。此时我刚洗漱化妆完准备出门,看着窗外发呆,对面楼的露台上的老头一直在绕圈走路。噢,我说。我晚上的票,你呢,弟弟说。我也不知道,我说。
小熊还在睡觉,我问,怎么办呢。小熊说我陪你一起回去吧。我说你正常上班呗。他说没有人招呼你,大家估计都乱成一团。我说,我又不是小朋友。他说,你收拾收拾衣服。
8:52 妈妈打来电话
11:00 姐姐打来电话
15:50 我和小熊已经收拾好行李坐上飞机,我什么也没想,脑袋顿顿的,一直捏着手机看小说。
19:00 妈妈说老家人把爷爷接回家了。我们赶到天色已暗,好久没来这里了啊。宽敞马路令人陌生,当我们抵达祠堂,门口堆满人,其中小小的背影是奶奶,我走过去,站在奶奶背后捏捏她的肩膀。她说,回来啦。以前每次回家时我还没进门就会大喊,一等我进门,爷爷就会笑呵呵地说刘大小姐回来啦。
爷爷被黑色的棉被盖住,也是小小的一只。我有点害怕。忘记是爸爸还是不认得的亲戚掀开一角,爷爷的脸瘦小,蜡黄,比马铃薯大一点,完全瘦到不成样子。他们说爷爷的眼睛没有完全闭上。我不敢扶。他们说害怕吗?这有什么可怕的,爷爷又不会害你。
我唰的眼泪掉下来,可能是伤心,可能是愧疚,可能是害怕。走出去透气。姑姑说,是护工发现的,一大早他来照顾爷爷,喊吃饭,爷爷不答应。
20:40 返程路上,奶奶说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平常人也会喊一声。他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坐在床上看电视,一直不睡觉。
途中走错路,走到一条小路然后到宽敞黑暗的大路,两边都被封住,绕出去又回到原点。妈妈说,是爷爷让我们兜风。
21:30 给他们都送到家,我和小熊去酒店,发现酒店倒闭了。
22:00 原来是找错酒店,顺利入住。
2025-04-17 星期四
7:30 爸爸打来电话,小熊和他一起去殡仪馆。
10:30 我和爸爸赶去祠堂,途中妈妈问我俩啥时候来,这才发现妈妈安排谁接谁,谁与谁一辆车,反到自己和奶奶落下了。我和小熊说,有点混乱,反正接下来的几天里要保证我们的车上有奶奶和妈妈。他点头说好。
11:30 午饭,亲戚来很多。
12:30 开始写纸钱包袱,我,妈妈、大伯、二伯、姐夫、 小熊、姐姐、弟弟围坐写字。要给爷爷写1200张,给爷爷的爸爸写120张,给爷爷的妈妈写120张。爷爷的爷爷、奶奶等其他祖先各写5张。数不清到底写了多少,我们像一群赶寒假作业的小学生,大伯边写边说迂腐,没一会就陪小孩出去玩。二伯默不作声在角落的小桌里写很久。姐姐和弟弟出门购置物品。我和小熊写写歇歇。
为什么不能用复印纸呢?写这么多,写着不认识的祖先名字。从认认真真写到字迹潦草,他们说法事道士要求写的,这么多,好像是特地要给我们安排事情做,这样就没时间发呆,回忆往昔以免伤心。署名没有姑姑的名字,他们说不写女儿的名字。我偷偷加上,我的每一张都加上了。这是什么腐朽思想。他们说不要随便写,影响不好。我想这又不是写给道士,是写给爷爷的,爷爷不会介意,最后都会化成灰烬。
15:00 弟弟和姐姐回来了,没空给我买咖啡。我实在闷得慌,拉上小熊和弟弟跑出去买咖啡和零食。回来接着写,写完之后的「包袱」要将黄色纸钱包裹起来,有不认识的阿姨和奶奶在旁边将黄纸折成金元宝和金条。在外面还有人在抽烟聊天。每个人好像都在忙,闲不下来。
爷爷走之前在想什么呢?
道士终于开始工作,吟唱我听不懂的歌,敲锣打鼓。我顶着听不懂的歌曲数纸钱,3张、5张或7张,一定要单数。将他们折三折放进白纸里,浆糊封口。
途中听到道士的“歌”里有我的名字,细心听,其他的词仍然听不懂。我们的手不停翻折,做这些有什么用呢?想到《破地狱》里说丧礼是做给活人的。
20:00 回家,又走错路。我伸手揉揉小熊的后颈说,辛苦了。他认真开车,说,你们家好热闹啊。
2025-04-18 星期五
8:00 起床,接上奶奶和妈妈去看爷爷。今天才周五,好像已经过去一个月。
19:12 道士的阵仗越来越大。
22:23 他们都不回家,要守夜。我说我也留下来,妈妈说明天还有一整天,你回去早些睡。
2025-04-19 星期六
3:00 起床,偶遇一辆逆行的黑车,横冲直撞朝我们驶来。
5:00 抵达老家,奶奶刚起床,我扶着她穿鞋,刷牙,奶奶刷的假牙。原来假牙也要天天刷啊,奶奶说我一天刷三回。
奶奶该怎么办呢?奶奶以后要一个人呆在房子里。我可以打电话,但是我要说什么呢?没有人可以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她的腿突然痛起来该怎么办?她那么挑剔,我们能找到合适的讨她喜欢的护工吗?
爷爷的冰棺上车,奶奶突然哭出声。我扶着她,有点慌张,这几天从还没见过奶奶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她总是被一群人簇拥着,聊天,回忆,讲述,讨论,指责,询问。
一路经过爷爷的家,爷爷喜欢去的市中心,菜市场。小熊说,爷爷回家啦。我眼泪掉下来,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爷爷平常都喜欢去哪里,我只模糊记得他喜欢去菜市场给我买没有鱼刺的非洲鱼,现在已经变成居委会的麻将馆,很热闹的市中心,还有离家不远的大树下和其他大爷聊天,看人下棋。 《姥姥的外孙》里也有类似风俗,载着棺材走过老人家以前走过的路。
6:30 办手续耽误了些时间,因为爸爸没有办过这类手续也不知道流程,整个过程非常混乱,我们几乎是被人推着走,谁说一句要干什么,就忙着做。熬大夜后的大脑已经完全不允许我们思考。只得听有经验的老前辈们你一言我一语。
漆黑的棉被终于掀开,我看到爷爷的最后一面。他眼睛还没有完全闭上,嘴巴微微张开。我很后悔没有帮他扶上,而是听信迷信说法「因为人没到齐,大儿子还没有回。他舍不得闭眼。」
8:06 火化完毕。一个半小时,折返回家入棺,八个人七手八脚地将赤色木棺用麻绳固定在拳头粗的木桩上。一路抬上山,一路放鞭炮。我想爷爷那么喜欢听戏,这些天应该请戏班子而不是道士就好了。
9:20 纸糊的房子送来,姐姐问,有没有手机?爷爷必须得要手机。我问有没有电视机?他最喜欢看电视。
11:30 吃饭,吃完饭后好安静,大家找各个地方睡觉。
16:40 姐姐说大家好像都突然苍老了。她眼里有血丝,姑姑她还在忙前忙后。眼神疲倦。妈妈满头大汗,奶奶仍然坐着,低眼和亲戚聊天。爸爸睡觉还没醒。
亲戚进来说喊爸爸起床,有人来上香。大伯凶巴巴地说没有那么多讲究的事情。奶奶制止他。我知道大伯是想让爸爸多睡一会,他已经厌倦了这几天无休无止的规矩和忙碌,做些完全没有道理,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作为我们家最叛逆的存在,他对这些保守的、恼人的传统保持着“不屑”的态度,但是,他也会照做,戴着眼镜和我们在一张桌子上写纸钱包袱,一边吐槽一边写。直到我们很多人写写歇歇,觉得太费心力换成折纸钱和元宝去了,他第二天仍在写。
2025-04-20 星期天
9:03 起床
11:40 飞机延误一个多小时,在按摩椅上睡着,这几天的生物钟完全乱掉。